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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城河静谧流淌,远处爆竹断续,烟花点亮那一方夜幕。

或许是因为烟火还未放完的缘故,护城河边只有三三两两极少的人,有的已经开始了沐身,有的则还是对着月老像虔诚叩拜,有的成双成对依偎在一起,互相将香草插在对方的头上。

然而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阿淼撩起裙角,蹲在河岸边的一处裸露出来的浅滩边上,小心地用手上的香草叶蘸了水,先是往自己身上轻点了两下,然后又往瑞谚身上洒了几下,几滴水珠落在他的面具上,似乎流进了眼睛,瑞谚眨了眨眼,见四下人影稀疏,索性将面具取下来拿在手上,擦了擦,正要重新戴上,只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成群的女子,沿着河边嘻嘻哈哈地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全将手中的香草插到了瑞谚头上,然后又嘻嘻哈哈地捂嘴直笑。

千防万防,竟还是没防得住。

阿淼不悦,展开双臂挡住还在蜂拥而至的女子,大喊道:“不行,这个是我的”说着踮起脚,将瑞谚头上的香草一根一根全部拔了下来。

女子们还是嬉笑着,也并不恼,继续冲将上来。

旁边一名年纪稍大的妇人笑道:“姑娘啊,你这心上人模样太俊俏了,就不该把他带到这里来啊”

这时瑞谚晃了晃头,将头上的那些恼人的东西全数甩落掉,然后将自己手中的香草别在了阿淼头上,握住她的手,道:“感谢诸位的青睐,不过我只要这个。”

女人们见状,只得一哄而散,纷纷离去另觅良人。

阿淼佯装愠怒地说:“谁叫你随便摘面具的,这会儿可开心了吧”

瑞谚歪了歪头:“开心我只想知道,这样算不算完成了这个祈福”

阿淼突然起了想捉弄他一下的心思,道:“当然不算”退后几步,伸手从河中扬起水花,拂向瑞谚,“你身上都没湿,如何叫沐身”

瑞谚被她突然的这一下搞得有些懵,接着反应过来,也向阿淼拂水:“你不是也没湿”心道,以前竟从不知这民间风俗如此奇怪,往头上插草拉郎配也就算了,还得把身上弄湿才算,还真是匪夷所思。

任凭再怪异的风俗,仅有阿淼喜欢这一点理由,便已足够。

心上有良人,眼里皆路人。

于是就这样,两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互相泼水,你泼我,我泼你,一朵朵水花在空中盛开来,周围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似乎都受到了二人的感染,也开始互相泼水,一时间,本该宁静的护城河边,本该郑重的祈福仪式,却变作了一场欢乐喧闹的盛宴。

不一会儿,二人便浑身湿透了。

阿淼的头发湿乎乎地黏在脸上和脖子上,发尖还在往下滴着水,脸上,眉毛上,睫毛上,鼻尖上,全是晶莹剔透的水珠,在月色的照应下,闪动着诱人的亮光,她的衣裙也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包裹着她那不知何时悄然变得婀娜的身体轮廓。

瑞谚愣了愣,记得他曾经还嘲笑她,身无四两肉,而居然在他不曾注意的时候,她悄悄地起了变化,她的模样,她的身体,应是他再熟悉不过,此时却又显得有些陌生,陌生到,竟能诱惑至此。

彼时,她是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女,而此时,她的变化,是因为他吗还是

阿淼捋了捋头发,面对瑞谚的炙热而幽深的目光,她有些羞涩地低了低头,“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瑞谚没说话,伸开手臂将她揽入怀里,情不自禁俯首靠近她的唇。

“不要”阿淼慌神地看看周围,“这里好多人”

瑞谚也看了看四周,虽是没什么人特别注意他们,但人群攒动,确然是太过嘈杂,他牵起她的手,说:“是太多人了,走”

阿淼有些愕然,不知道瑞谚想做什么,脚步却还是随着他,任由他拉着,向前奔去。

两人一阵风似的,从护城河上的桥跑过,到了城墙下的角落,月光柔和地斜照着,投下两人长长的影子。

阿淼背靠着城墙,稍稍仰头,凝望着面前的人,此刻,像是漫天星光都落在了他眼里,月色撩人,他的眼神,璀璨了她的心。

早已同床共枕过,彼此拥有过,此时她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只觉喉头发干,掌心微热,却是舍不得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

瑞谚撑开双臂将阿淼圈在面前这一方狭小天地,笑道:“这里没人了”说着俯下身来覆上她的唇,与以往那带有极强占有欲的吻不同,这一次,他的动作却极其温柔,连允吸都是小心翼翼,他感到她略微羞涩的舌尖在他的唇上轻舔啄吻,辗转反侧,似在亲昵一件珍爱的无价之宝,她的手圈住他的腰,感到他突然猛地一用力,唇间也随之变得火热起来。

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即便世界在此刻瞬时天翻地覆,那又如何

明月躲进了层层叠叠的云间,藏起了光亮。

他终于不舍地放开了她。

阿淼抿着唇,只飞快地一抬眼,脸颊和掌心依然微微发烫。“你总是这样,突如其来,都没有准备好”

“想亲就亲了,你还要准备什么”瑞谚看着她夜色都掩映不住的绯红色脸颊,眼珠一转,“是不是觉得刚才亲得不够好,还想再来一遍”

阿淼也笑起来,将双手环在他的颈上,“好呀,我的摄政王殿下如此风流倜傥,多少女子求之不得,我何德何能得了这个天大的便宜,若是还卖乖可是不厚道”

瑞谚将她搂进怀中,像是戏谑般地说:“太后娘娘这胆色也算得上女中豪杰,我可不是吓唬你,若不是在外面,你刚才已经被我吃了。”

夜风掠过河面,吹拂而来。

阿淼忽觉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瑞谚摸了摸她的额头,“定是身子湿了,着了凉,还是找个地方先换了衣服吧。”

阿淼正要说不要紧,就见瑞谚正望着桥那边,顿时变得警觉起来,眼神也稍稍敛起,似乎在盯着什么。

阿淼也朝桥边望了望,只见进出不息的人流,却并不见任何异样,“怎么了”

瑞谚道:“不知为何,从方才烟火那边过来这一路,我总时不时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盯着我们,就在刚刚,就好像那人也跟来了,就站在桥那边”

“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阿淼又看了一眼,道:“今日这么多人,你是不是紧张会不会有什么人混迹在百姓中”

瑞谚蹙着眉,“大概最近事情杂乱,确然是有些紧张了吧”

阿淼甚少见瑞谚这样,心下也有些不安,方才本想将白日里在济恩寺遇到的诡异事告诉他,现在看来,还是先离开再说。

“等等”瑞谚目光向下,看着城墙根下的杂草,神色变得凌厉起来。

阿淼蹲下来,借着忽明忽暗的月光看去,这一排杂草乍一看上去似乎与别处无异,仔细一看,却发现所有的草叶上竟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这个时节,这个时辰,却出现了暮秋寒冬才会出现的薄霜,

阿淼心中一沉,伸手便要去摸,瑞谚挡住她:“不要摸”说着捡起一根树枝,轻轻地扒开那一排杂草,撬开地上的泥土。

两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裸露的泥土下,竟是封冻着各种虫蛇鼠蚁的尸体。用树枝敲了敲,那冰竟是坚实无比。

“瑞谚告诉我,你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阿淼脸色煞白,紧紧抓住瑞谚的手。

“莲灭好久不见了。”瑞谚缓缓转过头看着她,把手上的树枝一丢,长吁一口气。“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们还真是处处给我们意外惊喜,藏到这城墙之下,想必如何将靖天翻查个底朝天,也断断想不到此处竟被我们这样发现了。”阿淼说着,脸色倏忽一变,“你说有人一路跟着我们”

瑞谚却摇了摇头:“我感觉不像,能被我发现的人,应该是没什么功夫,也不懂得躲藏,天端局不会有这样的杀手。”

“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回宫去再作打算。”

瑞谚点点头,警惕地再次环顾四下,拉起阿淼,往城门而去。

承安殿,刚熄灭的灯火又亮了起来。

瑞祁从刘裕手上接过兵符,递到瑞谚手上:“天端局余孽为祸,还望摄政王不遗余力将其铲除,为民除害,为朕分忧。”说完,看了看阿淼。

“臣遵旨。”瑞谚接过兵符,“为便于与众将士商议对策,臣请皇上准允臣从凌云殿搬回摄政王府,明日起所有的奏折便劳烦刘公公受累,宫内外多跑几趟了。”

瑞祁又看了看阿淼,犹豫了一下,道:“朕准了。”

“谢皇上,臣先行告退。”瑞谚行了个礼,退出了承安殿。

门外,成霖和聂卫候着,见瑞谚出来,举了举手中的兵符。

“王爷,既是寻到了暗桩所在,事不宜迟,是否连夜查抄”

“今日是上巳节,城内外都是百姓,此事不宜过于声张,成霖先带人过去盯着,聂卫回去校场挑选一百名身手上佳之人待命,他们使的是莲灭毒,此毒甚为阴狠,所有人务必要加倍小心。”

“是”

阿淼走出来,看着成霖和聂卫远去的身影,道:“虽是寻着了地方,但那城墙下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靖天是否还有其他暗桩也尚未可知,是不是有些冒险了

“我们一直怕打草惊蛇,蛇就干脆藏在草丛里不动了,今日被我们无意寻着些端倪,这是天意要我该打打草了,否则如何知道蛇在哪里,又如何知道那茂密的草丛中是否还有更凶猛的恶兽”

天空,天空里漆黑的云团在滚动,月隐了,繁星也失掉了光辉。

其时云影翻开,露出一轮冰冷明月,四围拥着寒雾。

阿淼似乎看到,寒林矗立中,一排一排的兵士们武装着银铠银甲,整装待发,万树枝头都放出寒浸浸的珠光剑气,心下那股不安越发厉害起来。

走到宗礼门,瑞谚转过身对阿淼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出宫去了”

“我看你出宫门,再回去。”

瑞谚忽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阿淼,难得陪你共度一个上巳节,却还要”

阿淼轻轻摇头,柔柔一笑:“在我眼里,你只是瑞谚,是我爱的男人,而在天下人眼里,你是摄政王,你是属于大宁的,自然是天下为先,江山为重。”

“阿淼,你为何不自私一些,如果可以,我宁愿只属于你一人”

“你何尝知道我没有自私过我甚至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如若可以,望你自此众叛亲离,全天下只剩我一人愿意要你。”

“不用众叛亲离,也只有你一人愿意要我。”

“这才从宫外回来,你就不记得你有多受欢迎了啊,只怕多的是女子争着要呢”

“其他什么女子我还真不记得了,我只是记得,有个女子觉得我亲她亲得不够好,想重新来一遍呢”

阿淼又是一个脸红,忙掩饰地别了别脸,“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别耽搁时辰了,快走吧”

瑞谚把手掌覆在阿淼的脸侧,手指温柔地摩挲了几下,转过身,往宫门外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那一片灼灼灯火中。

阿淼还是站在宗礼门下,像一尊雕像,静静地,凝视着瑞谚消失的方向,目光仿佛被定住了般,从袖中拿出那根他插在她头上的香草,想起那个时候他坚定而带着骄傲对众多青睐他的女子说,我只要这个。

虽只堪堪过去了两个时辰,想来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那情景像是隔着云端,隔着山海,大约,一生也就仅此一次了吧。

明月又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了皎洁的脸庞,阿淼收回有些恍惚的目光,往月落阁去。

丑时刚过,宫外传来消息,暗藏在城楼下地窖中的天端局窝点被成功拔除,一百名精兵在成霖和聂卫的带领下直捣黄龙,除掉杀手二十余名,抓获活口五名,缴获剧毒莲灭弓弩数十把,铁制兵器,火药若干,原来这个暗桩的存在可追溯到世祖时期,因掩饰得极好且行动极为隐秘,二十余年来竟从未被人发现过,长久以来的有恃无恐让他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方才能如此顺利。

阿淼想起瑞谚说的,这或许真的就是天意,素来无情的老天,终于是讲了一回道理。

不过,也许这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的大戏,却还待徐徐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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