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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庭禄的二儿子常常做出有悖他意愿的事,他的大儿子却永远让他满意,因为他总是按部就班地生活不节外生枝。

现在,赵守志悠闲地骑着自行车到父亲的后门。此时,孙成文正巧由门口出来,见赵守志从车上下来就喊道:

“大学生,守志,从家里来呀?”

赵守志应了一声后,又跨上车子提腰下蹬转向,那车子就轻快地向供销社的院里滑去。

一九九四年三月供销合作社解体后,孙成文买下了这偌大的一栋房舍连同院落后就继续他入货卖货的事业,如无大的变动,他可能要干到生命终了之时。如今的买卖大不如前,这不仅仅是在收入的保障上,还在于它的社会地位已今非昔比,又无绝对的垄断。他时常怀念***,发牢骚于当下不满于现在的政策。他时常说,你瞅着,早晚供销社还得恢复,啥个体户小卖店还得取缔。他的一厢情愿的毫无根据的说辞,虽无恶意,但说多了也让赵庭禄甚至张淑芬反感,至于常与他说笑的王亚娟则毫不客气地呛白他:

“你可拉倒吧,四轮子有倒挡,没见过事能挂倒挡的。那年我上供销社买青酱,你找给我的那一毛钱都掉角子了,还皱皱巴巴的。我说我不要,这钱不能花,你还横眉竖眼的说不要拉倒。”

孙成文哈哈大笑道:“这事我记得,你当时就用这钱买了七块糖。打那以后,我就知道你是小厉害。”

现在,孙成文见赵守志在八月下旬的阳光下滑过来,就呲牙笑道:“礼拜天啊?”

这是一句废话。

赵守志把右腿从横梁上掏过来跳下,支起车梯,然后骑坐在驮货架上问:“我姐呢?”

孙成文道:“在家呢。小燕高中没考上,我寻思再过一年找陈启军,让他安排小燕儿代课。”

赵守志淡淡一笑道:“是个好主意。”

叶吉平在前年退了二线,原来的王副主任擢升为正主任。陈启军做了一番争取后如愿以偿地坐到了二把手的位置。这其中有没有叶吉平的作用呢?叶迎冬说,陈启军被父亲领着拜望了城里的谭主任,再以后的细节不得而知。陈启军荣升为副主任,虽不是众望所归,但也颇具说服力,他字笔好又谨言慎行,考虑事情细致周到。当初陈启军腾出的位置尚无人选去填充时,叶迎冬曾向父亲提议让赵守志顶上去,但被叶吉平拒绝了。他的理由是:让守志上去是搞裙带关系,影响不好,况且守志还年轻,前途无可限量。

孙成文此时高兴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小燕已走进了校园,走进了课堂。

“守志,冯万金和他叔辈兄弟好几个都在大西边金城那儿劫道了。”

赵守志对这则消息很感兴趣,便看着孙成文,希望他将故事接续下去。孙成文见赵守志望着自己,就颇为得意的讲起来——

冯万金在家倒腾了几年猪羔子后又旧恶复萌,他伙同几个叔伯兄弟在西岭镇那边将一个三轮车劫获。依照冯万金的意思是要将车主弄死,但其中的冯老二说好歹也是命,做事还不要那样绝。

于是几个人便将车主绑在玉米稞上,然后开着三轮车就逃。那车主死命地摇晃,玉米终究是根须浅薄,茎干脆弱,被他挣脱了。车主跑到派出所报案后,所长就带着人开车追过来。也该是冯万金一伙逢绝路遭天怨,他们截获的那辆三轮车忽然间熄了火。冯万金心有不甘,幻想着将三轮车修好,开到家以后再转手卖掉,也是一笔收入。正当他们专心地鼓捣时,没有警用标识的面包车欻地停在他们跟前。冯万金反应快,喊出一声“快跑”后,一转身钻进了玉米地里。撅着屁股指手画脚却对机车一窍不通的冯万宝听到冯万金的招呼也刺棱一声钻进玉米地里,只剩下半跪着对机车略知一二的冯万贵还俯身查看着。警察将他拖起时,冯万贵还说:

“好像油管堵了。”

待他回头看是警察时,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冯万贵经不住审讯,只一会工夫就全盘招供,自己的姓名住址同伙的姓名住址甚至作案的时间地点详细的过程都如实以告。警察依据他提供去缉拿冯万金和冯万宝时,他们已逃之夭夭。冯万金老成谋定,远远地躲开甚至连口信都不给家人。但冯万宝却是油梭子发白——短炼,他仅在外面躲避了十几天就潜回了家里,继而抛头露面如无事人一样。终于在一天晚饭后,他被警察堵了个正着。

孙成文在叙述完后意犹未尽,又继续道:“去年我大哥他们和冯万宝那仗打的,差不点出人命,扁担荒子都干折了。冯万宝扬风说,说不定哪天,挑了他们哥们中的哪一个。现在可好,进笆篱子了,作的。”

赵守志知道孙成文的亲叔伯大哥孙成义与冯万宝的恩怨,也知道他们打死仗时赵守成夺去了孙成义三弟手中一米来长的寸管。赵守成的英雄行为又添了一件,不过这次没有被误伤。

“冯万金就是得瑟大了,那年他偷猪时,我爸就觉景了,特意告诉他好好上队里干活,别寻思挣俏钱,他不听……”

赵守志听着略显结巴的孙成文饶有兴致的叙述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的赵守志忽然想起冯万金的媳妇,再由那女人想到冯万才,便问道:

“冯万才没参与吧?”

赵守志脑子里浮现了许多那女人与冯万才厮混的画面,本也想问他们现在还有没有勾连,但一转念,就偏了话题。

孙成文呲牙笑道:“没他,他排不上号。干那事非得尿性的,就他那水裆尿裤的样,还劫道?”

“大爷——”赵云飞像小燕子一样飞过来,然后猛地扑到赵守志的身上。

赵守志将他抱起问道:“你爸呢?”

赵云飞摩挲着赵守志的鼻翼道:“我爸死觉呢,我妈让我爸拉土,我爸不拉,说明天盖房子。”

孙成文又眯起眼睛笑起来:“抓蝈蝈呢还是劈‘箭杆’扒皮撅成咕噜,这孩子说话随他爸,撩天日蛋。赵云飞,你的白马银枪呢?”

孙成文喜欢赵云飞,常常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赵守志抱着赵云飞进到自家的屋后,见赵守业正躺在炕上呵呵咧咧地唱二人转小帽,就问:“你没睡觉?”

赵守业一骨碌翻身坐起说:“没有,我装睡了的。”

赵守志放下云飞,又问:“你明天盖房?”

赵守业翻了翻眼睛看了看赵云飞,忽地躺下,鼓着肚皮说:“我说不拉土了,赶明盖房,也没说明天盖啊。这儿子,学话都学不明白,和我比差远了。上咱屋,看你妈干啥呢。”

赵云飞噔噔地跑过去了。

“大哥,你说哈,王亚娟这叉娘们非得让我拉土抹墙,说再过几天又秋成八月了。我说,明后年就盖房子吗,挨那个累干啥?再说也不种麦子了,连麦花溜儿麦余子都没有,亚麻厂又黄了买不着麻屑,搁啥和泥?这虎娘们跟我瞪眼珠子还朝妈告状,妈这老娘们也是,就向着儿媳妇,也不问咋回事,上来就骂我。”

赵守业一气说完后,赵守志微笑起来,他不置可否地说:“看情况吧。”

已有半个月没回家了,赵守志来到外面。菜园里各色菜蔬已不再葱翠新鲜,老黄瓜吊在架上,紫色的顶部有些泛白的茄子垂挂着,辣椒红的绿的相互混杂,西红柿的叶子已稀疏,豆角枯黄的叶片微摇着不肯脱落,仿佛还有所依恋。

“大哥,等把那道间墙打开了,这院子要多敞亮有多敞亮。赶明我在四外圈砌上砖墙,再在西边盖一溜下屋,这边盖大三间,东边垒猪圈,前边焊个大铁门,再养只狼狗……”

还没等赵守业说完,赵守志接过道:“再拉上铁丝网,哈哈哈……”

赵守志跟随光着膀子的赵守业到买过来的那两间草房里看过后,又回到了屋里。刚和赵庭禄从地里回来的张淑芬急迫地问:“咋没给云兵领来呢?”

赵守志看着身粘挂了四五片芸豆叶的母亲说:“他没回家,和迎冬在他姥家呢。妈,和你说件事。”

张淑芬听儿子要与自己说事,就坐在炕沿上,凝神看着他。

“妈,我寻思过两天把云兵送这来。”

一九九二年元月叶安民结婚后,他的妻子很快怀了孕。可是,第二年三月诞下的早产儿却不幸夭折了。早产儿死去的那天,赵守志也在场。他目睹了那个小生命由无力地翕动嘴唇到身体僵硬的全过程,也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凉的情感。他不敢想自己失去儿子会怎样,却又奇怪的在眼前映出云兵出现意外的画面。“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这句老话为眼前这个逝去的小生命做了很好的诠释,他也由此感受到更应该爱叶迎冬爱云兵。那天晚上,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子并执起他的小手放到唇边亲吻着,然后看着叶迎冬道:

“生命或长或短,但都值得珍惜。愿云兵长命百岁!”

叶安民的妻子再次怀孕是在去年的十二月末。在此之前,叶安民夫妇做了大量的准备,除了增强体质外,还找嫂子算好了最佳的受孕时间以生下儿子。怀孕后的叶安民夫妇希望不要像上次那样动辄静卧吃保胎药还要稳定情绪不大喜大悲,那实在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现在看来,一切安好,产期将至,未见不良反应。

四月份时,叶吉平投了一万二千块钱与叶安民共买了一个三室一厅的六楼,那么以后就不能让叶迎冬母亲看孩子了。所以,赵守志将这一情况告知张淑芬后,她很是兴奋地说:“让我看云兵?行行行,可是……孩子晚上不和你们在一起中吗?不得作呀?”

“没有办法呀,只能这样。要不,先让迎冬过来陪几宿?”赵守志无奈地摇了几下头,又说,“这事还得跟亚娟说,现在你们是一家人。”

赵守业粗噶地一笑道:“跟她说?咱们老赵家的孩子,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守志,先不说那事了,那都是豆芽炒肉丝——小菜一碟。我去和面你吃完妈擀的面条再走。”

她说完,就风也似的起身到外屋,盛面和面,噼哩噗隆一阵响后,她又进来问:

“吃啥卤?”

赵守志想了想说:“鸡蛋卤。”

“赵庭禄,到到大队取信。”李久发在大广播喇叭喊。

赵守志噌地跳下地,窜出门外。十几分钟后,他乐颠颠地跑回来,举着信说:“你看,梅芳的信。”

赵守志将信打开,大声地读道:

爸爸妈妈:

我现在工作的地方环境优美气候宜人。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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