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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早晨,李晓辉胡乱地吃了几口凉饭就拿起大铲和刨根儿向周静家走去。柔润的如昨夜之梦的霞光迎面罩过来,让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

李晓辉从敞开的大门里进到前院,迎面正撞见由西下屋走出的王德品。王德品手里拿着一个铁钎子,忽打着大裤裆,见李晓辉转过来,憨憨地招呼道:“李老师。”

“拿钎子干啥?”李晓辉问。

王德品道:“我寻思把粘一块的砖撬开。”

就这么一句后,他向后面走去。李晓辉心里暗小笑道:我去,这家伙这么闷呢,白长那么大个子了。

王德品个子中上,看起来壮实有力,稍黑的脸庞上五官端正不偏不斜。只是,他好像有点慢性子。

老式的三间砖房南北只有六米,东西也不过十米刚过,虽然局促一些,但住两个人已足够了。白铁瓦塑钢窗让这老房子看起来也不显陈旧,又有庭院里新铺的红砖做装饰,就多了几分居家生活的气氛。原先可不是如此,院子里破破烂烂的,家什杂物随处可见。

李晓辉走进屋里,看见周静正站在灶台前煮挂面,便说:“耶,知道你做饭我不在家吃好了。”

周静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说:“我都说了,让你们早晨上这吃,也不整啥,就是简单对付点垫吧垫吧。”

周静穿了一条浅灰色的裤子一件淡蓝的绒衣,从后面看窈窕雅致亭亭玉立,所以李晓辉咽了一下唾沫。这种心态要不得,他马上夸赞道:

“我这一年多没到这院,变化大了,比王大翻译家在的时候干净利索多了,看哪哪顺眼。房子在人住啊,这一看你就是过日子人。哎呀,你看这小外屋收拾的,锅台是锅台碗架是碗架。”

李晓辉的夸赞引来了周静甜润的笑声,她极其认真地看着李晓辉三四秒钟后,说:“都给我夸秃噜皮了,有那么好吗?”

此时,炒勺里的面已沸腾,她赶紧填了一勺水,然后说道:“上东屋等着,一会就好饭了。”

李晓辉进了屋里,坐在炕沿上,目光扫过北墙下的家具和那柜子上的电视,不禁微笑起来。他这一微笑恰被进屋来的周静看见,便问道:“你乐啥?”

“你家屋地比我家炕都干净。”他答道。

周静微低头不说话,只是那眼角有一束光飘过来,像傍晚的彩霞一样。

周老民子来后,桌子已支起,面条已呈上。白的柔滑面条油黄的鸡蛋酱卤很能勾起人的食欲,李晓辉稀里呼噜地吃了两碗后刚要放下碗筷,冷不防周静把碗夺去又挑了一碗给他。

李晓辉和周老民子吃过饭到了后院,看着昨日里王德品清理好的旧砖和沙土道:“老叔,我看西撇的门垛子也得拆,都向外张歪了,要不然新墙和它搭不上。也不费事,几下子就搞下来。”

周老民嗯嗯地点头,然后问王德品,王德品寻思了一会后,说:“我去问我媳妇。”

“还问媳妇?这事问啥,来老叔,推!”李晓辉说完将肩膀靠在上去,正要用力,周老民子忙说:“哎哎,门还没摘呢。”

等王德品过来,那门垛子已轰然倒地。李晓辉没问他结果是什么,他也没说。但是,墙垛倒地后他又犯愁了,砌墙他会,垛子也能对付砌下来,就是怎么排尺怎么和门交对上让他犯了难。

李晓辉琢磨了一会后掏出手机拨通,说:“四叔,你起来没呢?……啥时候了还没起来?……你帮我砌墙来……不是我家,是王品德家,那垛子我整不了。……嗯,你快来啊。”

李晓辉把手机挂断再放到后窗子上,然后得意地说:“妥了,我四叔来,有他就啥也不怕了。”

接下来,李晓辉他们三个就开始和泥清理那倒掉的垛子并把那镶有门轴的用水泥粘接的砖坨放在一边以备用。

李得才像没睡醒似的到来时,土和沙子已经用水闷上,李晓辉正清理垛子底儿。

“底儿不够宽,还得扩扩。”周老民领了指示,操起锹吭哧吭哧地铲起来,这边李得才量起了尺寸。

天上的太阳越升越高,好像今天比昨天要热。

底子已撂好,所以接下来的砌墙便顺风顺水。李得才绝对是成熟的瓦匠,但见他用长方形的泥铲在泥盆里切搅了几下后铲泥上墙再平着刮一个来回,然后将手中的砖扔上稍微前推下压扶正,最后用铲子把挤出的泥儿刮下甩到墙上。李得才的动作一气呵成不脱泥带水颇有艺术的美感,这与他的外形有极大的反差,所以周老民子说:

“老四,你这活地道啊!”

李晓辉虽然一少半,在速度上却并不比李得才快。

“这墙还是我和刘三娃砌的呢,一晃这么多年了。王大翻译就是能糊弄,那时我问他垛子抹不抹水泥,他说不抹,对付一天是一天。哎,德品,那两个垛子抹不抹水泥?”李德才直起腰说。

王德品看着李得才道:“我问问我媳妇去。”

等王德品转到前院,李晓辉小笑道:“哎呀我去,这咋啥都问媳妇啊?”

周老民子有点尴尬,说:“他就这样,脑袋里没有韬略。”

脑袋里没有韬略的王德品回来了,说:

“抹。”

就这么一个字的回答,绝没有第二个字。李晓辉笑得前仰后合,笑过了后,问他说:“水泥有没有?”

王德品答:“一袋。”

李德才接过话道:“一袋好像不宽绰,你再买一袋吧。”

“嗯。”王德品应了一声上屋里去了。

过了一会,王德品出来,出门向东拐。李晓辉喊他道:“品德,是不是找车去呀?上我们家骑去,不会骑的话让马春荣跟你去。”

王德品回头,又向西,走了三十几米后进了李晓辉家的院子。

周老民子无可奈何地说:“这孩子,可咋整?我是没招了。”

十几分钟后,李晓辉正猫腰撅腚地砌墙时,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看了一会后她半是嗔怪地说:

“咋还给我们家那人儿改名了呢?他叫王德品不叫王品德,这一早上,品德品德地!”

“啊,我们学生课本里有思想品德,串台,串台……你那些半拉咔叽的砖都被里子了,不用看着。”李晓辉站直后晃着膀子说。

“才不看你用不用呢,我去买菜,顺便看看。”周静说完一撇嘴,慢转身向外走去。李晓辉看到了她嘴角一抹甜润的微笑后自己也傻傻地一笑。

王德品去的快回来得快,好像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将水泥拉了回来。周老民和他一起把水泥卸下后说:

“歇一会,老四,抽烟。”

他们边歇息边闲聊着,说了没几句就把话题扯到赵守业身上——

“哎呀,那年张二胖家办事,早早地把大喇叭支上了,呜呜嗷嗷地这顿放啊。赵守业也去了,就坐那儿听他们唱歌,美滋滋儿的,那嘴张的这么大。张黄毛子,就那个张二胖的侄女说,二掌包的,你也来一个。二掌包呲牙说我不会唱啥呀,就会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大伙起哄,说那也行。他也不害臊,掐着麦克就嚎上了,一边唱还一边嘚瑟,那家伙把人乐得直扑腾。你唱一个就得了呗,不的,他还来劲了,管它什么乱唱一气。不谁了的,说二掌包的你唱个十八摸。他傻的呼的晃着脑袋就开唱了。他也不会唱啊,就是瞎编,啥摸了这旮瘩摸那旮瘩,唱的那个黄啊。他正唱呢,他媳妇进屋了,扬起柳条棍就抽他屁股上了。二掌包的一回头刚要骂人,一瞅是王亚娟,一下蔫了。王亚娟骂他说,你个犊子玩意还唱十八摸?全屯子人都听见了,丢不丢人?跟我回家。”

李得才讲得生动,逗得几个人哈哈大笑。

“那玩意,一天净乐子事。那年,有几个老头在他们家房后的木堆上坐着闲唠嗑,唠着唠着就唠那事上了。老张三老头说,我现在是完了,咋的也不挺立,是东扶西倒西扶东倒,搁俩手拢着它堆缩了。这时候,二掌包的出来说:三爷,我告诉你,有招,城里有卖药的,吃了就起来。三老头说那你给我买,我给你拿钱。二掌包说啥钱不钱的,买回来再说。他不老跑街里吗,隔几天就把那药买回来给三老头了。三老头把药给那两个老头一家一粒,告诉他们都吃了,要不白瞎了。第儿天早上十点多,三老头来了,进门就说,你买的药也不好使呀,我都吃两粒也没当事。二掌包的直使眼神,意思是让他别吱声。这工夫劲儿,王亚娟出来了,就问啥药不好使啊?三老头想不给看,可王亚娟手快,一下抢过去了。我叉,王亚娟当时脸就红了,那药盒上哎呀……王亚娟说赵守业你个缺八辈大德的玩意,你给三爷买这玩意?这家伙的,就开骂了,不重样地骂。老婶听见了,过来问咋回事,王亚娟说,你看这啥?你儿子给三老头的。你可气死我了!”

周老民子好奇地问:“这事我也听说了,那药是扔了还是吃了?”

“不知道啊,好像扔了,让我老婶扔灶坑里了。”李得才说。

哈哈哈的一阵笑后,李晓辉站起身道:“干活吧。”

“那家伙,比赵本山都好玩,净出出。”李得才道。

李得才的讲述让几个人如闻其声如见其行,不免都开怀大笑。在笑声中他们操起工具,又认真地干起活来。

李晓辉将李得才给自己的心形大铲切进泥里向内用力一拨再提起然后又切入,如此反复,最后铲起泥甩到砖面上,看起来也很像那么一回事。当他拿起一块砖也如李得才一样扔到泥上后,却发现那块砖没有落到他所希望的位置上,于是他左磕又打才摆正,看来自己还是欠功夫。

“四叔,上边的门轴是不是该上了?”他问。

“还得一层,干你活吧,操心不见老。”李得才揶揄他道。

李晓辉干笑了两声,说道:“不是怕你忘吗,白瞎我好心了。哎,四叔,你才搁的半拉砖和下边直缝了。”

这一层砖起过以后,李得才放下工具像“支客人”一样吆喝起来:“上砖坨子——”

几个七手八脚抬起那块镶有门轴的用水泥粘结在一起的砖坨子时,李得才还不住地提醒他们抠住了别砸着。

临近十一点时,墙已与肩膀平齐。从敞开的后窗里传来了锅勺的撞击声,周静炒菜了。

“老哥,你告诉周静等一会炒菜,顶多还有三层了,咱们一气呵成,完了就抹门垛子。”站在跳板上的李得才说。

周老民子客气地说:“干一上午了,剩下的活下午再干,不急。”

“中午吃饭下午接着干?拉倒吧,老哥,咱们贪个大晌,干完了消停地吃多好。那你说下午接着干,你晚上是不是还得做饭?”李得才继承了李久发的品性,凡事都替他人着想。

周老民子是个直性子人,马上大声喊起来:“周静,我们一气呵成,晚点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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