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知道自己的考核来了，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 “对于他的信我自然有过怀疑，不过于我来说继续留在岭南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且子子孙孙都只能为罪民。” “即便唐国不如信中所写的那般好，至少到了这里我的家人可以作为平民生活下去。” 文易问道：“所以你把家人也一起接了过来？” 陈秀坦然道：“是的。如果大王非明主，我就随波逐流混个小官当一当，权当改善家人的境况了。” “且有了安定的环境我也能专心研究学问。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事实上我有九分把握信上所写为真。” 文易道：“哦？你就这么信任郭吉廷？” 陈秀摇头道：“非也，我相信信上所言不是因为信任他，而是知道他的能力有多大。” “以他的能力，不可能想出科举、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等等前所未有之国策，只可能是有人告诉他或者他亲眼见过。” “不论是哪种情况，我都要来拜访提出这些新法的大贤，因为他解答了困扰我二十年的难题。” 文易好奇的道：“什么难题？” 陈秀道：“黄龙元年汉宣帝曾经向三公询问了一个问题。” “方今天下少事，徭役省减，兵革不动，而民多贫，盗贼不止，其咎安在？” 文易心中一动，这个事情他也听说过。汉宣帝小时候在民间长大知道百姓疾苦，是个相当勤政爱民的君主。 然而当了二十几年皇帝，他却发现百姓越来越穷，盗贼越来越多。 他很疑惑，不都说轻徭薄赋、废除严苛刑罚、任用贤才、不妄动刀兵……就能天下大治吗？ 为什么我照做了，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十个月后他就带着这个疑问驾崩了。 没想到陈秀居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陈秀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这句话就是天下动乱的根由所在，如果当时汉宣帝能找到答案，或许大汉就不会亡。” “无数读书人也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其后主要出现了改制说和传国易姓说……” “改制说认为，古人并未出现过这样的问题，现在有了就是制度出了问题，应当守经据古恢复古制。” “他们先从改革官制着手，恢复古代的官名，汉成帝时期把御史大夫改成了大司空，刺史改为州牧……” “然而换汤不换药最终没有取得任何效果，改制说失败……” “汉衰帝年间汉朝的问题日益严重，鲍宣的七亡七死奏书进一步揭示了问题所在……” “大司空何武和左将军师丹就想从限田限奴着手，于是联合上书汉衰帝：诸名田畜奴婢过品，皆没入县官。” “然此令遭到强烈反对被搁置了，何武更是被迫自杀……实在让人惋惜。” “当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之后，传国易姓说就出现了并大行其道。” “这个方法主要是公羊派提出来的，他们认为君王就是带领大家走出乱世和苦难过上安居乐业日子的那个人。” “何休的解释最符合公羊派对皇帝的要求：内其国外其夏，内诸夏外夷狄，夷狄进至于爵，天下远近大小若一。” “传国易姓派认为，既然你刘家无法治理好天下，那就换一个有能力的来治理。” “于是就有了王莽之乱……” “前人所有的尝试的失败了，四百年大汉也因此而亡……” 陈秀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把前汉对于制度和前路的研究细细道来，文易听的也是目放异彩。 虽然他是穿越者，但毕竟不是专门研究历史的，他是把历史当故事看的，知道的也都是历史故事。 像这种更深一步的细节研究，并没有关注过，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些历史故事背后的故事。 此时他才知道，原来王莽新政背后隐藏着如此多的秘密。 才知道中国能走到今天，古人到底做了多少研究和摸索。 前世一直都听说过一句话，历史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当时他只以为是那些历史故事。 现在终于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前人探索前路留下的经验，才是我们真正的财富。 而陈秀能从历史中把这些东西提炼出来，加以总结并进行思考，也确实非一般人所能及。 这是个大才。 难道我的萧何、诸葛终于要来了吗。 文易非常的激动。 陈秀知道自己的考核通过了，且这里也不是畅谈的地方，时间也不对，见好就收道： “前人一直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所有的改革都是治标不治本。即便成功了也只能缓解灭亡的步伐，无法改变灭亡的结果。” “我苦思二十年依然没有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直到看到了郭吉廷的信……” “治国先治吏，治吏就先要有一套合适的选拔官吏的方法……举孝廉很容易被地方豪强霸占名额……九品中正制不提也罢……” “科举制是我听过最公平的选拔官吏方式……有了自下而上的通道，天下人才将尽入大王囊中矣。” “摊丁入亩废除人头税，百姓从沉重的赋税中解脱，再也不用为了丁税卖身为奴，隐户也将会因此消失……” “契约法规定，就算卖身为奴出卖的也只是劳动力，而不是人格，且契约最多不得超过十五年，解决了豪强蓄奴事情问题。” “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更是……朝廷能收到更多的赋税，天下再也不会有投地自献之事……” “土地超额累进税，土地越多交税就越多，能限制土地兼并，逼迫豪强士族分户，进一步削弱他们主干的实力……” 后面就是逐条分析夸赞唐国新政能带来哪些好处，解释了为什么他会认为看到了解决汉宣帝那个问题的办法。 “我也不知道唐国的新法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但这是我所知道的最有可能解决问题的政策，所以我来了唐国。” “经过半个月的实地查看，我亲眼见到了这种政策施行之后的模样……” “或许只有传说中的三代之治也不过如此吧……我愿意为这样的新政努力奋斗，即便因此付出生命代价也在所不惜。” 说到这里，他跪在文易面前，伏地道：“请大王收留，秀愿效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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